二○○六年三月十日凌晨,台灣發生鐵路史上最嚴重的工安意外。因台鐵管制人員未依標準流程執勤,在北迴鐵路施工的五名資深工人遭自強號列車追撞,不幸喪生。次日我打開電視,轉到某新聞台的報導,卻看見記者在採訪一位命理師,攝影鏡頭跟著她把台北車站繞了一圈,女命理師捧著羅盤,大談台鐵的風水如何不好。我聽完之後,只覺哭笑不得。


誰需要危機輔導?
  從心理創傷和人性關懷的角度出發,這件悲劇的若干當事人,急需危機輔導(crisis counseling或crisis intervention)協助其心靈療傷,走出陰影。

這些人包括:

唯一的生還者 
相關人員(特別是火車司機和受處分最重的人,如副站長) 
五名罹難者的眾多家屬 
與罹難者朝夕相處的同事 
消防與救護人員 
  先談唯一的生還者林先生。根據新聞報導,事發以來他一直吃不好、睡不好,揮不去火車撞上同仁後的悲慘畫面,也一直回想著道工班長最後那句話:「免驚,火車不是走這裡。」在電視鏡頭前他顯得憔悴、疲憊,同事好意準備的豬腳麵線也食不下嚥。這是很典型的「創傷後壓力反應」(Post-Traumatic Stress Reactions, PTSR)。

  在歐美先進國家,任職單位即刻會安排心理師或精神科醫師介入,進行危機輔導(或稱心理急救,psychological first-aid),以降低日後惡化為「創傷後壓力疾患」的機率。

  根據美國國家受難者援助組織(National Organization of Victim Assistance, NOVA)的做法,危機輔導最主要的程序包括V&V(二解)和P&P(二預)。所謂V&V指的是Ventilation & Validation,此處暫且翻譯為「紓解」和「了解」。P&P指的是Prediction & Preparation,個人暫譯為「預測」和「預備」。

  以這種一起出勤,卻只有自己僥倖逃過一劫的遭遇,倖存者除了驚嚇過度的不真實感之外,通常也會有很深的罪惡感,自責當時為什麼沒來得及示警或者救人,也可能會強烈地怨天尤人。這些強烈的情感在數日內亟需「紓解」,他所需要的是包容、接納式的「了解」。

  「紓解」和「了解」的關係,有如投手和捕手的合作,當事人就像投手投出力道強勁的語言和眼淚,傾洩大量的情緒。輔導者這個心靈捕手則用同理的聆聽和注視來接球,再適當地利用點頭和情緒反映等肢體或語言訊息,把球傳回去。讓投手確認「你收到了」、「你懂我了」,他才會放心地一球一球繼續投下去。在這種情感交流建立的信任關係下,才能發生真正的情緒療癒。 


災難後的早期心理介入 

災難後的早期心理介入,又稱「危機介入」或「危機輔導」。 
在眾多模式裡,NOVA「二安/二解/二預」的模式易懂易記,值得推薦。 
「二安」(S&S)是指「安身」和「安心」。 「二解」(V&V)是指「紓解」和「了解」。 「二預」(P&P)是指「預測」和「預備」。 

危機介入除了搶救、醫療、飲食、安置、通訊等工具性的援助,在心理層面應提供情緒支持、機會教育、協助解決問題,並篩檢出少數心理受創嚴重者,轉介後續的心理或藥物治療。 在歐美國家的災難心理衛生工作中,debriefing是相當核心與普及的措施。目的是幫助當事人在重大意外發生後,調適壓力,恢復平衡。「減壓座談」不同於長期心理治療(諮商)或一般成長團體,並不期待當事人改造個性,治療病態,或做出人生重大抉擇。 

其目標大致只限定在下面幾項: 讓成員有機會面對危機、抒發情緒、交流感想、分享應變的方法,強化彼此的情誼,發展出同儕支持和「原來大家都一樣」的普同感。 利用「正常化」(normalize)的態度和技巧,協助成員理解與接納自己的創傷後身心反應,以釋懷取代疑慮。 主持人提供機會教育,讓成員認識創傷後壓力疾患等精神疾患的風險,有所警覺。 篩選出心理受創較重的成員,安排後續諮商輔導或藥物治療。 

上文和本文中所示範的A&C debriefing模式,是參考了ARC(American Red Cross)和CISM(Critical Incident Stress Management)兩種國際知名的方案,並且自一九九九年以來在台灣試行,因應國情不斷修改,漸漸歸納出6+1的標準程序。 原本ARC和CISM模式的減壓座談,是針對救難人員而設計。現在A&C模式採其精華,並嘗試擴而大之,服務其他受到重大災害波及者。這些本土經驗包括一九九九年參與九二一地震救災的消防隊員、衛生所護理人員和小學教師等;二○○二年澎湖空難後,航空公司的座艙長及協助家屬料理善後的職員等;二○○三年SARS疫情導致封院,和平醫院隔離後的醫護職工同仁,以及幾十次學校、警消、公私機構中創傷事件(包括自殺、車禍、刑案、精神病發作等)的善後介入。 
A&C debriefing模式的結構如下: 進行時機:意外事故發生後七天內舉行最佳。 進行場地:以安靜、封閉,有桌椅,並備有白板之空間(如會議室)為宜。 進行方式:有標準程序,是相當結構,依序發言的小團體(類似座談),通常只進行一次。 人數:團體人數約三至十二人為宜。 時間:依人數而定,通常在一.五至三小時之間。 

至於和罹難者朝夕相處的同事,他們受到的心理衝擊也不應忽視。特別是目擊出事現場,甚至參與善後的員工,也應該有機會得到危機輔導,這時可以採用團體而非個別的方式來進行。重大意外後的團體輔導叫做debriefing,中文譯名頗為分歧,我暫譯為「安心團體」或「減壓座談」。根據美國紅十字會的做法,最好在事發後七天內盡快舉行,由受過特別訓練的心理專家主持。這不是行政單位的檢討或批鬥大會,而是藉由特定的程序提供安全的氣氛,「讓同伴間表達並分擔感受,藉以了解彼此對創傷經驗的共同反應,並討論有利於適應的應對辦法。」可以說是一種心理學式的集體收驚。 最後,救難的消防、警察或救護人員因為目睹,而且接觸屍骸,也容易有若干創傷後的壓力反應。比如回家後夢見亡者,以後搶救其他災難時,又會回憶起這次的血腥畫面,而感到身心不適,甚至畏懼任務;也有人會變得神經過敏,容易失眠、發脾氣,這些反應和罹難者的同事可能大同小異。或許警消救護人員因為過去有較多經驗而「心理免疫力」較強,但參考先進國家的制度,並且酌量此次現場的慘狀較為嚴重,仍應盡快提供「減壓座談」,鼓勵參加,使參與者能藉著人際的情緒支持,早日走出心裡的陰影。 依台灣的民情,相關人等一定早就上寺廟燒香、收驚、改運,以及請法師到現場念經超渡,這些都是很合宜、正常的措施。本文所提供的建議,只是站在心理健康的角度,輔助傳統的民俗療法。希望有一天,台灣的職場都能提供這些創新的制度,讓悲劇的創傷性衝擊能在第一時間減弱,減少相關員工罹患心身疾病或精神官能症的可能性。 

先危機輔導,再悲傷治療 
五個破碎家庭當然是另一個值得關心的焦點。在喪親之後都會有一段傷慟、哀悼的歷程,這是人之常情,但重大意外,特別是人為疏失導致的意外,會造成心理學上所謂「創傷性的哀慟」。家屬除了頓失親情和家中生計的倚靠者,回憶裡還會飽受悲劇性的死亡意象(如認屍的畫面)所干擾,滿腔悲憤,想找人負責、賠償、還他們一個公道。比起克服平常的喪親之慟要困難很多。如果可能,除了危機輔導,最好能透過當地的衛生局「社區心理衛生中心」或「被害人保護協會」轉介心理師,進行幾個月的「悲傷治療」(grief therapy)。 危機輔導是短期的介入,悲傷治療則是較長期的服務,目的是協助家屬走過哀悼(grief)歷程的五項任務(William Worden, 1991): 接受失落的事實 經驗悲傷的痛苦 重新適應死者已不存在的新環境 將情緒活力重新投注於其他關係 重新建立因失落而遭挑戰的信念與哲理系統 。目前對家屬所做的危機輔導,除了「二解」和「二預」外,前面還要加上「二安」(S&S)—「安身」(Safety)與「安心」(Security)。 所謂「安身」,是指相關單位應盡速協助喪葬和撫卹,使罹難者早日入土為安,並且使其父母、子女日後衣食住行等生存需求,優先得到基本安頓。「安心」則是輔導者在接觸家屬時,要抱著尊重、包容的態度,能有同情的理解,不批判家屬情緒性的衝動言行。也要確實為家庭的隱私保密,這樣才能贏。 

平常心:確認並接納自己的反應 
除了用這四個角度來分類,也可以用下面三個方向來分類: 

1.經驗重現: 
往事歷歷在目,陰影(聲音、氣味)揮之不去 
觸景傷情,睹物思人,動不動悲從中來 
噩夢連連,餘悸猶存 
杯弓蛇影,境由心生,靈異經驗頻傳 
錯覺歷史重演,有如回到當時 
借酒澆愁(或嗑藥),自我麻醉 

2.退縮麻木: 
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草繩 
往事不堪回首, 避之唯恐不及 
搬家轉行,自我放逐,遠離傷心地 
驚嚇過度,喪失記憶 
呆若木雞,失魂落魄 
離群索居,麻木不仁 
心灰意冷,絕望悲觀 

3.神經緊繃: 
戰戰兢兢,有如驚弓之鳥,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 
戒慎恐懼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如臨大敵 
白天神不守舍,心不在焉,夜裡輾轉難眠 
提心吊膽,杞人憂天,疑神疑鬼,過慮多心 
暴躁易怒,大發雷霆   

生理、情緒、認知和行為四方面的分類法,是所謂「重大意外後的壓力反應」(Critical Incident Stress Reactions)。至於觸景傷情、退縮麻木、神經緊繃則是創傷後壓力反應的分類法。兩種方式的分析說明,都有助於參加危機減壓團體的成員,在表達和紓解情緒之餘,用理性的眼光來統整自己的反應,不至於被自己的反應嚇到,產生無謂的焦慮(「我是不是瘋了?」、「我是不是有病?」、「覺得自己好像要失控抓狂……」)   Debriefing既為團體型的危機輔導,其實有看似矛盾的雙重目的。一方面,我們想幫助受到創傷事件波及的相關當事人,敏感到自己多少有些身心反應,不可能無動於衷。我們既非超人,便該給自己療傷止痛的機會。另一方面,在當事人正視並訴說創傷和哀悼的反應後,我們卻又要協助他們藉著後設認知(對知覺的知覺),發展出平常心來看待自己的經驗。換言之,我們既要sensitize當事人,也要將其反應正常化。   不止於此,第五個步驟—「行動計畫」則意在強化成員的應變力和復原力,以處理善後,度過危機。 

A&C模式的「安心團體」 

A&C模式的「安心團體」有幾個程序: 
開宗明義:輪流自我介紹,建立結構。 
還原現場:引導回顧意外,開啟敘說。 
壓力反應:吐露身心衝擊,宣洩情緒。 
機會教育:教導創傷性反應,學習平常心接納。 
行動計畫:交流紓壓之道,預設短期計畫。 
重新出發:逆向思考,找出正面意義。 

6+1:篩選需要進一步關照的成員,以追蹤輔導,或轉介悲傷治療與精神醫療。 

 


引自http://wecare.cla.gov.tw/lcs_web/contentlist_c3.aspx?ProgId=107040&SNO=789 行政院勞委會勞工抒壓健康網 原始資料來源:張老師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/黃龍杰/搶救心理創傷:從危機現場到心靈重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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